Index
Index

死于想象


cyborg

最近看了两本书,由同一作者Yuval Noah Harari撰写。

Sapiens: a brief history of humankind

Homo Deus: 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

他的语言很直接,问的问题很直白,初看离经叛道。

以为生活在所谓的现实?其实是我们用言语编制起来的想象。比如说一家公司,我们认定它是真实的,它不依赖于任何一个个人,不会随任何一个个人的死亡而消失。它真实吗?无法触摸,无臭无味无形体。即便摧毁其总部所在的地方,它仍然可以继续存在。但它到底是什么?它不过是人在大脑中创造的想象,进而用法律的语言进行施咒——我们创造了文字,创造了规矩,创造了魔法师和律师们,一旦咒语写下,一纸文件就神奇地将想象变成了一种近乎真实的实体——存在于我们生命和大脑之外,却让我们感觉真实万分。

作者认为经济从本质上和宗教一样,是一种人类在想象的世界创造的神话。

几乎全世界都信仰经济,都是经济增长的信徒。也许只有相信大饼永远能越画越大,每个人都能拥有更大的份额。每个人才能安心地接受一份工作。世界才能和平。可是经济会一直不断地增长吗?一旦经济崩溃,我们何去何从?

一边是这种想象开始动摇,一边是为了追求这种想象,我们毫不犹豫地满足这个想象向我们提出的各种要求。

比如,为了追求资本,我们割舍感情。

我的父母和公婆大概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需要踏上另一个国家的国土,又或者会与自己的子女久别两地。年轻的时候我总是以为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好的,换现在的心境想想,父母在、不远游。那么究竟是什么敦促着我们远行而无法回头?是什么造成了那么多空巢老人呢?是什么造成了这些称谓,比如“全职妈妈”、“在职妈妈”?

我看过一些答案,很多停留在个人选择层面。看完这两本书我得到的答案是,这不是个人的选择,这是群体行为和群体意志。我们都是随着经济大潮沉浮漂泊的沙粒。

或者说,正是我们所想象的东西限制和局限了我们自己。

我们陷在一个轮回里。多工作,多赚钱,就可以多消费(或者美其名曰提升生活品质),反过来又促进多生产,进而增加工作岗位。人们浩浩荡荡投入生产大军。为了成为工业生产大军的一份子,我们放弃了小家庭生活——那是农业经济的产物。一个理想的工人如机器般稳定、不带入个人情感、不带入个人生活,不混淆生活与工作的界限。

这个时代每个人似乎都自带一颗工作之心。是什么东西让我那样渴望陷进这个轮回去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甚至这份工作的高度几乎可以超越所有我爱的人?可以让我把父母留留给别人照顾、把孩子也送给别人照顾(作为一种消费)?为什么工作变成了一种必需品?这真的是我的个人意愿吗(Do I really have the free will to choose to work or not)?

我所受的教育,从最直接的目的来看,暗喻了一份工作;我所需的一瓢一饮,如果我没有一块自己的土地或者想要拥有一块土地,也意味着赚钱和一份工作;作为人,我需要正常的社会交往,如果我不想被边缘化,一份工作是融入社会最好的方式;任何需要消费的暗示,比如随便一张广告,都在提醒我,工作赚钱,然后你就可以买买买。

所有这些都刺激着我的大脑,或者说我大脑中的神经细胞接受了这些信号,然后发出一系列的电脉冲影响和控制我周身其他细胞。

偶尔在某些时刻,我会意识到身在此处的不自由和无从选择。比如说,每次我和父母在机场挥泪离别,每次我在孩子和工作之间徘徊。当然作为宽慰的一种方式,至少在孩子的问题上,很多人说反正小孩子们需要在一起玩一起学习。于是送到day care一类的地方就显得理所当然。但是这种逻辑恰恰暴露了我们的无奈。正因为当今社会,大多数孩子都被送出了工作家庭,许多家庭的结构、甚至家本身这个概念都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改变,因此少数未被送出的孩子才和他们那些选择留在家里的父母们一样缺少机会进行日常社交。

回想不久之前,整个村庄都可以是小孩子的day care。那时候至少务农的人不需要在孩子和上班之间挣扎如许。那时候也许整个村子都跑着孩子,整个村子的成年人都可以监护孩子。

你可以说这是回望过去的一种温存想法。但是有时候一些从过去到现在的改变让我觉得极具讽刺意义。当我现在展望未来的时候,就像望向星空一样,其实我望向的是过去。

比如我生命的前二十年,一切围绕着我这个人的努力都是为了将自己带出农村、走向带着数不清的工作岗位和数不清消费机会的城市。城市的天空是自由的,城市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自带光环的,包括城市里像鸟笼一样的商品房,包括在城市里购买的那些不知来路、也不知被冷冻多久的食物。

如今我奋斗着奋斗着,很多时候却似乎是在与前二十年的奋斗反其道而行——弯过来让自己从城市返回农村。一切围绕环保、低碳和绿色生活的讨论在我看来,都是从城市走回农村,都是对个人消费欲望的节制。从去年到今年,我们的院子进行了turf replacement,在公婆的帮助下丰收了葫芦、丝瓜、南瓜、树莓、牛油果等各类果蔬。最讽刺的是,二十年前我所在的那个农村如今反而被夷为平地,另起高楼,要建设成一个“现代化的小城镇”。

对此我妈的评语最点睛:“如今你反倒成农民,我反倒成居民了。”

这种前后抵消性的努力让人禁不住怀疑生活的本质。

也许我们很快可以提出另一种想象,替换现行体系。说句实话,我觉得绝大多数人的工作并没有在创造特殊价值,而是一种生存的手段。我觉得绝大多数的消费也并非出于必要,而是我们的大脑被经济增长所依赖的消费主义过度刺激了,所以会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局面,比如这个时代胖死的人已经比饿死的人要多了。

也许我们还将走入更加荒谬的境地,也许我们已经位于提出下一个想象的临界点。作者对Homo Deus的定义包含了基因改造、人工智能和更加完善的人机界面。他认为我们将创造一种更加完美的生物,这种生物将获得永生,并毫无疑问地拥有高于人类的智慧,能过开始一种以人类智慧难以想象的生活。什么意思呢?就我看来,下面这句话就不再是真的了:

By space the universe encompasses and swallows me up like an atom; by thought I comprehend the world.

—— 引自Cosmos一书

很久以前,我们认为人是万中取一的灵长类,是万物之灵。后来我们发现其他动物也拥有一些令人称道的能力,于是我们进一步甄别人类,号称只有人类才会使用工具。而现在,我们已经开始承认人类与其他动物相比在认知能力方面并无特殊性或者优越性。不久,也许如作者所预言,我们会承认机器与人之间的差距也并没有那么多,并进一步发展人机共存的生物,那些生物进而把纯粹的人类从生物链金字塔的顶端拉下来。其实人工智已经率先一步在占领世界了,它们已经既可以模仿人类,又能够自行创造,比如发明比人类语言更为简洁的语言、编写所有人类程序员都无法写出的杰出程序。

我们的智慧并不存在特殊性,我们的优越感是一种虚妄,我们的生活是一种想象,而我们的生命是一个谜语。

微信扫一扫
扫一扫,支持fishbb